淡水河由基隆河、大嵙崁溪與新店溪匯成扇形沖積平原,自清代以來,拓墾者以「埤塘蓄水、圳道引水」作為開發要領,沿各支流水系興築眾多水利設施。基隆河一帶有塭港圳、八仙圳、社子圳、十四份圳與若干小埤;大嵙崁溪與三峽河則分布永安、萬安、草埤、十二股、石頭溪、二甲九、南靖厝等圳;新店溪—霧裡薛溪(景美溪)水系亦孕育瑠公、大坪林、永豐、安坑與霧裡薛等圳。這套密布的「埤+圳」體系,將季節性、分散的水源轉為可控的生產力,為臺北平原的稻作與聚落擴張打下根基。
日治以後,總督府以私人管理效率不彰為由,依《公共埤圳規則》(1901)陸續收購並整併瑠公共利益的私辦水圳,先改組為公共埤圳組合,1920年代再改制為水利組合。近代測量與工法導入後,原本同一河段「多口取水、各自為政」的情形被整飭為「合併取水口、統一幹支線、規範配水」,沿線小埤或轉為配水池、或予以填廢,水利治理自此邁向公共化與近代化。在這股制度與工程雙重推動之下,今日人們所稱的「瑠公圳灌溉系統」已不再只是單一圳,而是一個歷經整併、改修而成的網絡。1907至1915年間,霧裡薛圳與沿線大小埤塘先併入瑠公體系;戰後,大坪林圳也納入整編,於是清代原本獨立的三條大圳——霧裡薛圳、大坪林圳與瑠公圳——在制度與工程上逐步「合體」,構成右岸拓墾史的主脈絡。雖然今日多數圳道已化為街巷小溝或地下箱涵,但其線形仍滲入都市紋理,舊埤的地名與街廓折線也依稀可讀。
瑠公圳的興築出於郭錫瑠對水源與地形的精算。乾隆初年,他自彰化北上,攜資本、技術與水利經驗,於大加蚋堡興雅、撫萊(今松山區一帶)展開開墾。初期,他嘗試在高地掘池蓄雨,或利用平原上零散小埤(如今臺北醫學大學附近的柴頭陂)灌溉,但水量不穩且易於乾涸,隨著入墾者漸多,小埤也逐被填覆。他遂立志開鑿規模更大的大圳,以長年穩定的水頭改造荒埔為良田。取水的關鍵考量有三:其一,必須避開淡水河主流與近口支流的感潮段,防止鹹淡混雜影響農事;其二,不宜在平原低窪且常受洪氾擾動之處設置圳頭;其三,既然臺北平原首圳——霧裡薛圳——在雍正年間已取源於霧裡薛溪,為減少競合與確保供水安全,他需要另覓高程更有利、水質更穩定的水源。綜合地形、水文與既有圳系布局之後,郭錫瑠選定新店溪上游作為瑠公大圳的取水口,藉由長距導水幹線繞越丘陵、跨越溪溝,將清澈、穩定的上游之水引入大加蚋堡墾區,再以沿線埤塘與分水工形成「幹線—支線—埤塘—田間」的層級網,為東南臺北平原的農業轉型提供持久的水利底盤。
因此,若以今日的新店溪上游走讀為主軸,我們其實是在原野與都市之間讀一條「從山水到田畝、再入街廓」的隱形水路:它從清代民間自辦的三大圳出發,經日治至戰後的公共化與近代化而系統化;它在地表的痕跡或許退隱,卻以街巷與地名存檔,指認出人與河在臺北平原上彼此塑形的歷史過程。這也說明了為何瑠公圳並非孤立的工程,而是整個淡水河右岸水利體系的中樞節點;追索其開圳時所面對的地勢、潮汐與洪水挑戰,以及隨後透過制度整合所累積的治理智慧,正是我們理解「河如何成為資源、城市如何沿水而生」的最佳入口。